顏清明

老爸的鄉愁──日記一則懷老爸(20091108）

老爸可能很難描述他的生活感想，這一部96年歷史可能一言難盡，一些過眼雲煙斷簡殘篇也可能無從說起，況且精神體力日衰，勉強維持身心一體已大不易，何來心思話說從前？這個世界肯定越來越陌生怪異不可理解，他不想主張或爭論他的存在，鄉村才是他唯一熟悉安心的地方，即使老友日漸凋零，田園日漸變遷，他還是盼望回去那個故鄉。

老爸其實很懂得照顧他的身體，三餐固定，不吃零食，按時服藥，安靜休息，不嘮叨，不挑剔，不麻煩。他看著電視畫面，不在意沒一句話是傳達給他的語言，對他而言，除少數動物跳躍追逐外，似乎都只是一些聲光變換之無意義訊息。他可以靜坐不動如老僧入定，終日不發一語，似乎陷在撲朔迷離虛無恍惚中，失去時空座標與關聯。他身無長物，一襲西裝扁帽拖鞋，長年穿著，似也鄉土自然，自成一格。他想要的不多，就是回鄉下老家去看看。

於是我迢迢載老爸回鄉下，似已習慣這種兩週一輪的安排，也已習慣不同兒媳間不同的飲食起居照顧方式。鄉下老家一片寧靜，沒半點人語響，空洞的建築有些冷清蕭條，庭院樹蔭下還擺著桌子椅子，等著經常聚集的喝茶喝酒龍門陣。老爸粲然一笑，恍然大悟已回到鄉下老家，顯然他一路正襟危坐，卻半無時空座標。他下車點根煙，拄著拐扙便往村中店仔頭走，那裡多少可找到熟悉的熟人與話題。他可以坐在板凳上抽煙發呆，或找些牌搭子打打四色牌，或聽聽大話新聞一笑了之，這裡才是他安身立命的老家。

我也喜歡回鄉下，喜歡到田裡走走，吹吹風，晒晒太陽，看看田間作物及老農，他們硬朗和氣善良，約略與我同年，且多能認得我這個出外人而親切招呼著，讓人感到一種濃厚的鄉土味。我到那塊老爸給我的四分地去看看，整田因休耕而雜草叢生，連四邊田埂也快無法通行。我帶著鐮刀披荊斬棘，奮力清出一條界線來，總是汗流浹背口乾舌燥。老農說我太費力，現在都是噴灑除草劑又快又省力，但我總在勞動中感受耕耘的辛苦，土地的芳香，及一些久遠的模糊記憶，也更能感受老爸鄉愁的秘密。這裡是老爸的老家，老爸的秘密基地。